刑事审判参考(2021.1 第125辑)
【第1396号】杨某1、颜某2、姜某3拒不执行判决、裁定案-为逃避执行,在民事裁判前转移财产并持续至执行阶段的行为如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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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主要问题
为逃避执行,在民事判决确定前转移、隐匿财产等,并指使他人作伪证,致使人民法院判决长期无法执行的行为应如何定性?
二、裁判理由
对于本案被告人杨某、颜某、姜某行为的定性,审理过程中形成两种不同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被告人杨某、颜某共同劝说姜某帮助二人转移财产的行为虽然发生在诉讼之前,但是在强制执行过程中,姜按照二人的意思向法院执行人员做虚假陈述,导致生效的判决无法执行,且在公安机关刑事立案后,三被告人仍在公安机关多次找三人作询问、讯问笔录的半年时间内,作虚假陈述。杨某、颜某结伙指使他人作伪证,其行为均已构成妨害作证罪,且系共同犯罪;姜某帮助当事人伪造证据,情节严重,其行为已构成帮助伪造证据罪。
第二种观点认为,杨某、颜某在民事判决确定前,即蓄意转移财产,伙同姜某伪造高额债务,并办理抵押登记,直至案件进入执行阶段,杨、颜二人仍指使姜作伪证,继续隐匿财产,妨碍人民法院查明二人的财产状况,致使生效判决无法执行。杨、颜二人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生效判决,在执行阶段仍未如实陈述其财产状况,其隐匿财产的行为处于持续状态,情节严重,其行为应以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论处。姜某在明知杨、颜二人逃避法院执行的情况下,仍协助二人转移财产,应以共犯论处。
我们同意第二种观点。理由如下:
(一)本案定妨害作证罪,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的主体不适格
刑法第三百零七条第一款规定的妨害作证罪,第二款规定的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侵犯的客体都是国家司法机关正常的诉讼活动和公民依法作证的权利。而妨害作证罪和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都是发生在诉讼过程中的行为。司法机关的诉讼活动,主要包括公安机关对刑事案件的侦查活动、检察机关对刑事案件的侦查、起诉活动,审判机关对刑事、民事、行政等案件的审判活动[4]。广义而言,执行活动也属于诉讼活动,民事诉讼法专门用第三编规定了“执行程序”,包括第十九章“一般规定”、第二十章“执行的申请和移送”、第二十一章“执行措施”、第二十二章“执行中止和终结”。但是,刑法规定的妨害作证罪、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以及伪证罪等以证据为对象的犯罪,都是发生在诉讼过程中,就人民法院而言,都是发生在审判程序中。即案件由人民法院立案后,进入审判程序至法院作出生效裁判前。在民事案件中,法院立案前的行为,一般不作为妨碍诉讼的行为来认定,但如果其行为的后果持续到审判程序中,妨害人民法院作出正确裁判的,则仍然应当作为妨害诉讼的行为来认定。如原告在起诉前,就以暴力、贿买等方法阻止证人作证,案件进入审判程序后,相关证人由于原告的上述行为而不敢、不愿作证的,可以认定为妨害诉讼的行为。而法院作出生效裁判进入执行阶段后,当事人提供的证据,由于缺少开庭审理对证据的质证,不能成为上述罪名的犯罪对象。
就本案而言,被告人杨某、颜某夫妇与郑某的民事诉讼是赔偿之诉,诉讼标的是郑某的经济损失。而杨某、颜某与姜某伪造300万元债务的相关借条、收条以及抵押凭证,对杨某、颜某夫妇与郑某的赔偿诉讼的事实认定没有影响。其所伪造的上述证据,亦未被人民法院在民事裁判中认定为民事诉讼的定案根据。
因而,本案定妨害作证罪和帮助伪造证据罪的主体不适格。前述第一种观点将执行程序等同于审判程序,将当事人在执行程序中提供证据的行为等同于当事人在审判程序中提供证据的行为,从而认为杨某、颜某的行为构成妨害作证罪,姜某的行为构成帮助伪造证据罪的观点,不符合刑法关于妨害作证罪和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的客观要件。
(二)隐藏、转移财产等行为延续至民事裁判生效后,属于执行阶段中的拒不执行判决、裁定行为,应以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论处
从时间上看,构成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的行为应当是从裁判生效后开始计算,但在民事裁判生效前,甚至在进入民事诉讼程序前,转移、隐匿财产等行为是否构成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我们认为,只要转移、隐匿财产等行为状态持续至民事裁判生效后,情节严重的,即可构成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
1.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的本意是处罚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的执行义务人。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三条规定,被执行人与他人恶意串通,通过诉讼、仲裁、调解等方式逃避履行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的,人民法院应当根据情节轻重予以罚款、拘留;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相应地,刑法第三百一十三条第一款规定:对人民法院的判决、裁定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拒不执行判决、裁定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以下简称《司法解释》)第一条亦明确规定:负有执行义务的人,对人民法院的判决、裁定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情节严重的,应当以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处罚。
本案被告人杨某、颜某有执行能力,却游说被告人姜某帮助其伪造高额债务并转移涉案房产,相关行为状态一直持续至民事判决生效后的执行阶段。因此,杨、颜二人显然是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的执行义务人,而且,二人在尚未开始民事赔偿诉讼前即实施转移、隐匿财产等行为,以此对抗法院执行,较一般拒执行为的主观恶性更大。
2.“有执行能力”的时间应从法院判决、裁定生效后起算。法院判决、裁定生效后,义务人即应当按照裁判确定的内容实施给付义务或者履行行为,该阶段可以认为是自然履行阶段。裁判生效后,由申请执行人向人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人民法院受理、立案后才正式进入执行程序,人民法院执行机构根据生效裁判强制义务人履行义务。从我国刑法第三百一十三条及相关司法解释可以看出,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维护的是生效裁判所代表的权威性,以确保司法秩序正常运行。执行义务人在收到人民法院送达的判决、裁定后,就视为已经知晓自己的权利义务。在判决、裁定生效后,无论是否进入执行程序或者是否收到执行通知书,均应当按照判决、裁定确定的义务执行。
本案被告人杨某、颜某有价值100万元以上的房产,尽管从形式要件上看,在民事判决下发后,该房产已经抵押到被告人姜某名下,但那只是双方为了掩盖事实而构造的假象,被告人杨某、颜某有执行能力。
3.被告人杨某等的行为属于“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情节严重”的行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第三百一十三条的解释》(以下简称《立法解释》)规定了“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情节严重”的五种情形,其中第(五)项规定了“其他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情节严重的情形”。为此,《司法解释》第二条又明确了司法实践中的八种情况属于《立法解释》中的“其他”情形,其中第(二)项规定:伪造、毁灭有关被执行人履行能力的重要证据,以暴力、威胁、贿买方法阻止他人作证或者指使、贿买、胁迫他人作伪证,妨碍人民法院查明被执行人财产情况,致使判决、裁定无法执行的,属于“其他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情节严重的情形”。
本案被告人杨某、颜某在预见将承担大额民事赔偿后,即多次劝说被告人姜某,而姜在明知二人意欲逃避法院执行的情况下,仍帮助二人伪造高额债务,并据此办理房产抵押手续。涉案民事案件进入法院执行阶段后,在杨某被司法拘留三次的情况下,杨、颜二人仍未向执行法官说出真相,反而再次要求姜某咬定债务及房产抵押是真实的,姜也按照二人要求向执行法官作伪证。杨、颜二人正是通过指使姜做伪证,隐匿财产的行为状态持续至执行阶段,导致人民法院无法查明二人的财产情况,致使郑某家属的民事赔偿判决无法执行。我们认为,杨某等人为了逃避执行,在民事履行义务确定前转移、隐匿财产,且行为状态持续至执行阶段,致使法院判决、裁定无法执行,该行为不仅仅是隐匿财产的行为的持续,更是执行阶段拒绝执行生效裁判的表现。案件进入执行阶段后,杨某、颜某本应配合法院执行工作,履行其义务,立即停止其隐匿财产的行为,但其不予停止,而是继续以隐匿财产行为对抗法院的执行,如前所述,其主观恶性更深,应以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定罪处罚。
综上,被告人杨某、颜某为了逃避执行,指使姜某帮助其二人转移财产,民事判决生效后,继续指使姜作伪证,隐匿财产的行为状态持续至执行阶段,有能力执行而拒绝执行,致使人民法院判决无法执行,应以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论处。姜某在明知杨、颜二人逃避法院执行的情况下,仍协助二人转移财产,应以共同犯罪论处。原审法院以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对三被告人判处刑罚是适当的。